《材料研究学报》
叔本华说:“但丁写他的《炼狱》若不是取材于我们的现实世界,还到哪儿去取材呢?而我们的现实世界也真已变成一个很像样的地狱了。与此相反,在但丁着手来描写天堂及其中的极乐时,要完成这一任务就有不可克服的困难横亘在他面前了,因为我们这世界恰好不能为此提供一点儿材料;因此,除了不写天堂的快乐而只给我们复述他的祖先,他的碧璀斯和一些圣者们在天堂里对他讲的教训之外,就没剩下可做的事了。”①古往今来,作家们大都喜欢写地狱,因为地狱在人间容易找到摹本,而天堂则不能见或不易见,因而写起来总不免空洞无物。作家们常常将地狱描写得惊心动魄,令人目不忍睹,而一旦写到天堂便不免空泛无力,或者干脆弃之不写。我国诗人韩愈在《荆潭唱和诗序》中写道:“夫和平之音淡薄,而愁思之声要眇,欢愉之词难工,而穷苦之言易好。”②大体上也是这个意思。但丁的《神曲》分为三部,人们通常认为,其中《地狱篇》最受重视,评价也最高;《炼狱篇》次之;《天堂篇》再次之。
然而,依据但丁自己的看法、写作的难易以及作者耗费的心血和精力来说,这种评价恐怕未必准确公允。《神曲》是但丁奉献的知识之盛宴:充满暴力、情节跌宕起伏的《地狱篇》,迷人的《炼狱篇》以及让人喜欢的、缥缈的《天堂篇》,三者既有区别,又相互关联,不可偏废。1984年香港中文大学黄国彬开始翻译《神曲》,直到1996年完成初译,1999年完成修饰,2002年完成注释,前后历时近二十年。2009年译本由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出版。所谓“外行看热闹,内行看门道”,在黄国彬教授看来,《神曲》的最高成就在《天堂篇》。他说:“《神曲》的一般读者,大概最喜欢《地狱篇》,因为《地狱篇》动魄惊心,万怪惶惑,冶哥特式小说、魔幻、恐怖、动作、特技电影于一炉……《炼狱篇》是但丁手笔,自然不同凡响;任何一位作者能写出这样的鸿篇,就可以航向不朽。不过,但丁的神功,在《地狱篇》里面还未臻至高境界;要遽然极目而不见其极,读者得攀登炼狱,飞升天堂……但丁的《天堂篇》,是整部《神曲》的高潮,而且前无古人,完全是自出机杼的惊世之作……在《天堂篇》里面,尤其在《天堂篇》的最后几章——尤其在《天堂篇》的最后一章,读者所经历的,就是这样的至高境界——古今世界文学的至高境界。”③《神曲》高明,而《天堂篇》最高明,但丁也由此获得“大师的大师”的美誉。
无独有偶,世界知名但丁研究者、翻译者、英国学者芭芭拉·雷诺兹(Barbra Reynolds)在《全新的但丁:诗人·思想家·男人》一书中亦写道:“《天堂篇》最难懂,但却最使人获益。在这里,但丁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的人,他矛盾的思想已经得到调合,与上帝的旨意——或如他在最后一行所说的‘推动太阳和其他星辰的爱’——达成和谐。他知道自己正在写作从未有人写过的诗行,他需要新的读者:只有那些伸出手去主动索取天使手中面包(哲学与神学)的人才能够理解他。但他仍是个表演者,能够继续攫住那些一直对故事入迷的读者们。”“故事的构造也十分巧妙。但丁飞升时,无始无终地居住于最高天的灵魂们降下,问候正在故事框架内的具体时空中飞越诸天的但丁,这一景象十分动感,也同时驳斥了柏拉图关于灵魂永远回归其来自的星球的说法。”“《天堂篇》的成就不仅仅是作诗吟唱教义:它也是诗意想象的至高成就。”④如果说,《神曲》是世界文学中的皇冠的话,《天堂篇》就是皇冠上的明珠。
据说但丁的《天堂篇》是献给坎·格兰德的,坎·格兰德是维罗纳的领主,他一贯乐意为负有盛名的流放者提供庇护。大约在1315—1316年但丁入住他的府邸。但丁每完成几个诗章便分批送给他过目。怀抱这样的目的,但丁在写作时自然更加尽心尽力。“君主们依赖诗人为自己生前身后树名乃自古以来的传统了。这样的庇护关系使双方都受益。搭上大人物的车对诗人自己有利,而诗人越有名头,则庇护人的声名也更大,更具有不朽之希望。这一体系让作家们得以与有影响力的社会、政治精英交往,并迫使他们去面对政治与社会问题。在这样的关系中,诗人们的作用如同公关发言人(如今称之为‘大话精’),并得到经济上的回报、保护与宾客之礼遇,另外,他们的作品也能得到传播,获得更有名望者的赞许。在随后的诸世纪,这一体系堕落成一种一味谄媚统治者的宫廷文学。”⑤《天堂篇》从来就不缺乏读者,但只有那些想读《天堂篇》的读者才能读懂《天堂篇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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